年3月底,天津城特别热闹。
一支长长的队伍,有政要名流、文人雅士、和尚道士、青帮混混、青楼女子……
好嘛,这一锅乱炖得超过五千人!
您要问这是在干嘛?
出殡。
这是一场轰动一时津津乐道的葬礼。
躺那儿冷眼看热闹的主人公姓袁。
寒云公子袁克文。
寒云公子袁克文据说袁寒云翘辫子的时候,家里只有20块钱,葬礼都是朋友凑钱办的。
偏偏,他这葬礼比他爹袁世凯的盛大,由天津市长潘复主理,灵堂里挽联挽诗,都是于右任、方地山、张伯驹这些名流的,层层叠叠,多到无法悬挂。
除此之外,让人眼球掉一地的,是队伍中有上千人竟然是青楼女子!
这场面,要评选妇女之友的话,伯虎兄肯定得靠边站,柳永同学倒是可以PK一把。
别以为这就完事儿了。
袁寒云逝世的消息传到上海,《晶报》连日刊登的哀挽诸文,满纸都是张丹翁、张聊止、王公弢、郭宇镜等名流写的“我与寒云不得不说的故事”。
上海诸友好,如包天笑、严独鹤、周瘦鹃、钱芥尘、步林屋、刘山农、刘襄亭、侯疑始、尤半狂、余大雄、蒋伯器……也为袁寒云发起追悼会,举行公祭。
又是多得无处堆放的挽诗挽联。
对着这样的盛况,谁还敢说人走茶凉来着?
轰动一时的葬礼中国文人有一个特点,他们喜欢玩数字游戏。
想要说谁的话,不直说,喜欢凑个“前七子”、“后五子”之类的席面再端上来,单上一道菜仿佛就不成体统似的。
就是称公子哥儿,也不能免俗。
有明季四公子: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侯方域。
又有晚清四公子:谭嗣同、陈三立、吴保初、丁惠康。
到了民国,也有个四公子。
但这个四公子是哪四位,也没个官方认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版本,主要的纷争是落在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满清宗室红豆馆主溥侗、张謇之子张孝若、卢永祥之子卢小嘉之中。
但有两位始终是不可撼动的,这就是袁世凯之子袁克文,和张镇芳之子张伯驹。
又因为这对表兄弟一为寒云主人,一号冻云楼主,时有诗云“中州更有双词客,粉墨登场号二云。”
民国四公子之袁寒云话说光绪十五年,那是一个春天,30岁的袁世凯驻扎朝鲜,在那里画了一个……呃,纳了一个妾。
这个妾的出身存疑,有说贵的,有说不贵的,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的姓很贵,姓金。
第二年,那是一个秋天,老袁在梦里梦见朝鲜国王送了他一头豹子,他正逗着那豹子玩儿,没想到那豹子发起了小脾气,冲入内室。
卧了个去,这一下就把老袁干醒了,他正擦着冷汗,就听说小金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
没错了,这个混血儿就是袁家老二,寒云公子袁克文,因为这场梦,给他取了个字,叫豹岑。
据说,在晬盘“抓周”的时候,这个梦豹而生的孩子伸手抓起的,竟然是一块田黄图章!
您是不是联想到了啥?
好不好玩?
有没有看现代网文的感觉?
不过,这可不是演义画本,也不是脑洞爽文,这是袁寒云的自叙。
信不信的,您看着办。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按道理袁大头一介武夫,他们家又是项羽的封地项城,大概率应该是个小霸王,但袁寒云似乎就喜欢说不。
他天生喜欢读书,读得还好。
“六岁识字,七岁读经史,十岁习文章,十有五学诗赋,十有八荫生授法部员外郎。”
一句话,哥们是个学霸。
学霸不学霸的先不说,18岁就做了从五品的员外郎,搁现在就是中央部委的副厅级,出道即巅峰,这还让人活不?
看来,老袁是真喜欢这儿子,也难怪袁家大爷有压力。
但袁二爷偏偏不干,他的志向就不是当官。
别说袁家烈火烹油的年月,就是后来靠典当借钱度日的时候,张作霖和张宗昌都想让他当官,他撇撇嘴就跑了。
想什么呐?
别说当官,他连当皇帝都没兴趣。
在老袁被撺掇得蠢蠢欲动缝龙袍,各位兄弟姐妹也都想着皇子公主的时候,他特地写了两首诗,一盆冷水浇了过去。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袁大头读到这样的诗,一跳三丈高,就把他关了小黑屋。
要说也是袁大头不会欣赏,南怀瑾就不同:“我非常欣赏他反对其父当皇帝的两首诗,诗好,又深明事理,而且充满老庄之学的情操。”
袁寒云书法袁二爷,您这也不当,那也不干,那您老想干点啥?
袁寒云想干的事儿很有个人特点:当名士。
袁克文是名士。
真正的名士。
民国虽然大师辈出,但若说魏晋风度,名士风流,舍袁寒云其谁?
看乌衣南渡,朱雀桥头,那些魏晋名士,其实也不外乎就是“放浪形骸”四字而已。
所谓的放浪形骸,说穿了,就是颓废地活着,却用华丽的方式。
这是一种典型的末世的华丽。
名士总是懒的。
袁寒云秉性奇懒,一榻横陈,朝夕偃卧,喷云吐雾,昼夜颠倒,见客、谈话、著文、写字、乃至吃饭……他都倚靠在床上应付。
他可以躺着干一切他还愿意张罗的事,他简直是个一生不需要也不希望起床的人。
名士一定是随性的。
他们只求有好句,不求全好篇。
想起老戴了,想跟他喝一杯撸个串,不管刮风下雪也要去,等到了门口,却又觉得没意思,又刮风下雪也要回去。
一个字,玩。
两个字,任性。
袁寒云干什么都像是“玩票”。
民国十二年他发起中国文艺协会,他任主席。
后来他又发起全国伶选大会,他任会长。
声势都挺大,但都是有组织没有行动,也就无形打消。
袁寒云做事,有头者多,有尾者少,往往如此。
他之所以叫寒云,是他收藏到北宋王晋卿的《蜀道寒云图》,喜欢得不行,就取名号为“寒云”。
可就这么一个名字,他都能半途而废。
民国十六年,他登报卖字,特别声明,哥们以后不用寒云了,这个破名字叫得一寒寒了十多年,天天打哆嗦,搞得买彩票打麻将都手气不行。以后不管什么地方,我都不用寒云这名儿了。
得亏当时没发毒誓,没过了几年,他故态复萌,又用上了寒云,并且还专门设计了一下,把云字写成耳朵,好像是四十二。
偏生他活到四十二岁便下世,巧了!
袁寒云书法有这么一件事,可窥袁寒云名士之风。
洪宪时,吴步蟾瞧不清形势,上书劝阻帝制,这不是找不自在吗,眼见着就要嗝屁。
到了这会儿才想起赶紧跑路,但手头没钱,咋办呢?
吴步蟾有一本家传的《落水兰亭帖》,极其难得,就将其求售于王式通。
恰好碰到袁寒云在这里,两句话一聊,袁寒云就答应送吴步蟾到津门。
到了前门车站,袁二爷才发现自己囊空如洗,一文不名,和吴步蟾两个穷鬼眼对眼,这就尴尬了。
没辙,袁寒云只好向仆从借了五元钱,才买了一张车票送走了吴步蟾。
吴步蟾因此也就将他的《落水兰亭帖》送给了袁寒云,还戏言《落水兰亭帖》应该改名为《五元一命兰亭帖》。
袁寒云回来后对《落水兰亭帖》爱不释手,日日临摹,并按吴步蟾的戏言,在帖上题“五元一命兰亭帖”。
吴步蟾回家便以村塾自隐,及至段祺瑞执政时,有京兆尹某人又邀请他北上参政。
吴坚辞不就,说道:“我没有第二本《落水兰亭帖》,世上也没有第二个寒云公子。五元难得,一命难全,我再也不进京了。”
年潮汕大灾,死了十几万人,袁克文闻讯后毫不犹豫的慷慨解囊,钱不够,就将视若拱璧的“五元一命兰亭帖”出手,据说是到了于右任的手上。
袁寒云书法世人眼中,袁寒云一世荒唐。
他的三妹袁静雪爆料说,“他的荒唐,从十五六岁就开始了。常常整夜不回,大姨太沈氏对他百依百顺,帮他隐瞒。”
十五六岁?
呵呵!
沈氏十分得宠,偏偏又没孩子,袁寒云一出生,就过继给了她。
嗣母沈氏对袁克文是千依百顺不说,还不准生母金氏伸手管教。
沈氏的名言是,谁敢去找袁世凯告状,我就跟谁拼命!
有这样的娘,没去吃牢饭,没挨枪子儿,那都是异数!
记得电视剧《大宅门》有一出,是白老三带着几岁的白景琦逛窑子。
这个不知道真假,但袁克文却是真的是十一岁就跟随二十一岁的袁克定去济南,在大明湖的画舫上悠游风月。
卧了个去,十一岁开始专业培训?
人长得帅,家世好,又有钱,还有才华,还有风度,还彬彬有礼……
这谁扛得住?
于是乎,袁克文自己有了第二个参照物:潘安。
据说,他出去溜达一圈,轰动效应不逊潘郞掷果。
寒云公子就这么势不可挡的朝妇女之友一路狂奔。
至于说他的光辉成就?
这么说吧,除了原配妻子刘梅真以外,他还拥有五个姨太太,都是当红的头牌,包括了情韵楼、小桃红、唐志君、于佩文、亚仙等人。
而且这仅仅是有名分的,没名分的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非要说个数的话,大概是七八十个吧,几乎包揽了当时上海天津等地的青楼名媛。
嗯,还有绯闻女友,比如跟秋瑾女侠齐名的吕碧城。
最可怕的不是他有这么多老婆,可怕的是这么多老婆相处还不错。
比如有一个叫栖琼的,梅真夫人就特别喜欢她,还专门拿出私房钱为她赎身,两姐妹经常一起逛商场看电影。
什么叫社牛?
请重新定义一下。
粉墨登场袁寒云袁寒云最大的爱好是唱戏。
袁世凯曾礼聘罗瘿公为袁寒云之师。
这罗瘿公何许人?
过去在梨园行内,写剧本的行话叫“打本子”,只有名角儿,才会请专门的文人给他打本子。
罗瘿公则为程砚秋一共打了12个本子,程砚秋以师辈相称。
两人的关系,就好比齐如山与梅兰芳一样。
找这么号人做家教,看来袁大头真是个大头。
看到开头就知道结尾了,袁寒云就这么误入歧途,一头就扎了进去。
他作为京津名票,不但精通戏剧理论,能写评戏文章,还能粉墨登场,不让名伶,连欧阳予倩、梅兰芳、马连良这些都为他点赞,喊着。
关于他演戏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
据说,他最擅长送曲目是《八阳》,极好。
好到圈内人都把这叫做寒云之曲。
以寒云身份串演《八阳》里的建文帝,“悲歌苍凉,似作先皇之哭”,沉郁苍凉,回肠荡气。
台上台下,一片共鸣,好友如方地山听之,为之潸然下涕。
戏里戏外,孰是人生?
在当时,唱戏是下九流。长兄袁克定觉得有辱家风,就让警察去阻止。
警察来了,袁寒云说:“明天还有一场,唱完,我就不唱了。”
痴迷如许。
袁寒云书法众所周知,袁克文与袁克定兄弟之间有难言之隐。
两人几乎参商不见。你在北京,我在天津;你在天津,我在上海。
袁寒云自比曹植,一是觉得自己的才华没有八斗,也有七斗半。
再就是,感觉到了煮豆相煎的迫害。
为了自晦避祸,袁寒云专门刻了一枚印章“皇二子印”,所得藏书都加钤“皇二子印”,自明心迹。
说来也巧,同时代的画家溥儒也有一枚常用印“旧王孙”,一个是袁世凯家的老二,一个是恭亲王府的老二。
此二印背景不同,但印语皆贴切印主身份,这种名士派的气味,与那些印文故作狂态者大不相同也。
为了逃避袁克定的黑手,他想给自己找点依靠,于是跑到上海滩,加入了黑社会。
他拜的是当时青帮仅存的“理”字辈大佬张善亭,并被张善亭收为关门弟子。
圆明心理、大通悟觉。
袁寒云排在辈分极高的“大”字辈。
黄金荣、张啸林是“通”字辈,比袁寒云矮一辈。
而杜月笙就更低了,他是徒孙辈的“悟”字辈。
所以,帮派里都称袁是“小老大”。
这人名头大,谣言就多。
不知道加了多少杠杆,江湖上就传言袁克文开香堂收了几百个弟子。
他自己都傻眼,自己明明才是个班长,啥时候成营长了?
他们管我要军饷咋办?
他赶紧在《晶报》上登了一篇《门人题名》辟谣:袁某人有徒弟,但只有16个,有图有真相。
就这么十六头蒜,其中的金碧艳、金珏屏弟兄因为行为不检,袁寒云还把他们逐出师门,还在《晶报》上写了一篇《小子鸣鼓而攻之》。
晕,黑社会啥时候有这素质了?
这么看来,虽然号称“南有黄金荣、杜月笙,北有津北帮主袁寒云”,但寒云公子还真不适合混黑。
关于袁寒云的为人,有人特意问过好朋友周叔弢。
周叔弢说,袁家老二性情直率,对人没有什么戒备心理,容易相信人,一语投契,便信之不疑。
正因为这样,他往往受人捉弄。
周叔弢说的不错,袁寒云喜欢和人拜把子义结金兰。
他的把弟兄,有复辟辫帅张勋,有号称天王老子的张树声,有内廷供奉老乡亲孙菊仙,有龙阳才子易实甫,有林屋山人步翔棻,有纲师园旧主人张今颇,有书法家刘山农、著述家周南陔、周瘦鹃……
或许,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朋友满天下,他才人走茶不凉,五千人为他送葬。
袁寒云书法袁寒云想做名士。
他的性情,也只做得来名士。
但名士也要吃饭。
幸运的是,袁寒云有饭吃,不至于像李鸿章的孙子那样做乞丐,盛宣怀的儿子那样饿死。
不说袁世凯毁谤如何,他是一个极度重视教育的人。
曾在财政经费入不敷出的情况下,袁世凯宁可压缩军队,也要推广全部免费的国民学校。
说实话,就这么一宗,要说老袁坏到了如何如何,我是存疑的。
对于自己宠爱的老二,他的教育是这样的:“人贵自立,不可恃先人之泽,而无所建树,建树之道,始于学问,观夫贵豪子弟,多不识一个字,而骄奢淫佚,终至破家亡身,求一棺而不可得者,咸有所恃而自堕也。”
袁寒云把父亲的教诲记在心里,“文书之绅,铭之心,不敢忘焉。”
所以,他做成了名士。
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名士。
还是周叔弢说的,袁寒云学识渊博,多才多艺,要是他的一项能耐,能分给一个人的话,那可以出来一堆的名家。
本事虽多,在不伤面子,不辱门风的前提下,能够赚钱的本事,主要是两项。
写文章和卖字。
写文章的事儿就不多赘述了,他和“脚编辑”余大雄,和朋友张丹翁的那些啼笑皆非的轶事让人捧腹。
他最有名的还是书法。
袁公子在上海玩得乐不思蜀,囊中空空,最后连回家的盘缠都没了。
这是问题么?
他在报纸上刊登卖字文告后,生意火爆,一天就能卖出四十多幅。
集虚斋书袁寒云鬻字文告他的书法究竟怎么样呢?
书法的审美,见仁见智。
日本有个僧人叫良宽,他平生有三不喜。
他最不喜欢书家的字、厨师的菜与诗人的诗。
这个挺有意思。
书家、厨师、诗人都是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之所以专业,就是要求技巧娴熟,下手无失,游刃有余。
说白了,就在于“熟”。
但世上的事,往往物极必反,经常因“熟”生俗气、因“熟”生匠气,因“熟”成套路。
如此一来,率真少矣,天机泯矣。
以字而言,便是少字外之趣,意外之妙。
这个怪圈,纵然是米芾、赵孟頫这些大家也跳不出去。
想做到变化不拘,生趣盎然,常看常新,实在是难之又难。
袁寒云肯定不算是专业书家,在书法的功底肯定是远不如吴昌硕、沈尹默这些同时代的大家的。
可贵之处,就是他的书风有一种奇异风神,没有“专业气”。
袁寒云常常是兴至而书,笔随心走,不按常规出牌,没有套路可循。
他的书法有三绝。
令侍者提纸两端,笔饱墨酣之际,悬腕挥毫,一蹴而就,笔力刚健遒劲,纸张不污不破,此为一绝;
纸铺于地,人站其上,抓如椽大笔,自如挥洒,此为二绝;
仰卧床头,一手拿纸,一手执笔,写出的蝇头小楷工整清秀,此为三绝。
观寒云之书,触目所及,尽显名士气,就是贵介公子那种目空一切,满不在乎之洒脱。
尤其是他的大字,颇具节奏与张力,率性而为,生猛不惧,置之书坛,亦可谓掉臂独行,风标独著。
再观其藏书之题跋小字,挺拔中有松活,娟秀显奇致,整饬中见逸气。寥寥数行间,书卷气息,清朗可人。
同为藏书家的翁方纲、吴湖帆亦多小字题跋,但比较起来,尤觉翁不免板,吴不免泛矣。
袁寒云藏书题跋客观来看,袁寒云成就最高的是诗词。
袁寒云的诗词,多是艳情词。
但读懂了他的艳情词,就能看到一个在歌舞欢场、金包银裹中,流离失所的浪子那苍白而疑惧不安的面孔。
诗内触目都是香艳,诗外却无处不是凄惶。
“入市孤怀倦,登楼百感深”。
“凄厉肃四极,独居遣烦冤”。
在放诞流荡的同时,体现在诗里的袁寒云满脸的疲惫与沧桑。
这正是袁寒云的另一面,即使躲藏在艳情的暗处,也会露出马脚。
马生角乌头白,毕竟他姓袁,他还是“皇二子”:“如我昏沉,匪伊朝夕,寸心终古无人识。”
曾经有多辉煌。
现在就有多悲凉。
在那样一个乱世,身处那样一个乱局,置身于茫茫的孤独和虚无之中,这无疑过于沉重。
特别对于“皇二子”袁寒云而言。
他有自己独到的苦衷与无奈,也有他自己独到的贡献与意义,甚至还有他自己独到的干净与尊严。
袁寒云选择了做浪子,做名士。
或许,他缺乏的不是“把事完成”具体能力、而是“把事完成”的个人意愿。
所谓的命运绝对等同,一个人愿意做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于是他选择了躺着风流。
集虚斋书袁寒云诗有人将袁寒云比作战国的信陵君。
在秦军破魏之后,有人去信陵君墓前祭拜。
信陵君的墓前,有一位老妪在守着。
这老妪大概是信陵君昔日的妾室,每日过来扫一扫墓,别的没有,但一定会献一盅酒。
这人问,老妪回答:“公子说,醉了,就听不到了!”
这人有些好奇:“听不到什么?”
老妪指着远方的魏国都城大梁:“听不到大梁城崩塌的声音啊!”
这人明白了,信陵君为何在失去魏王信任后,终日饮醇酒,多近妇女,不顾身体,大肆乐饮了。
这不止是对自己的失望,更有对国家的绝望。
信陵君是在故意折损身体,让自己早点死去,以免亲眼看到魏国灭亡的那一刻。
年初,袁寒云的女儿袁家颐病逝。
他郁郁不乐,到好友方地山家中,聊起安葬爱女之事。
女儿生前尤爱桃花,袁寒云打算将她葬在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
方地山答说,西沽义地,就是桃花盛开之地。
袁寒云没来由地冒出一句,那就多买些地吧。
这是墓地,多买有什么用?
方地山不解,袁寒云却沉默不语。
一个月之后,袁寒云猝然撒手人寰,享年四十二岁。
袁寒云死后,家人将他葬在西沽,与袁家颐一起。
十多年前,我曾经在天津工作,去看过袁寒云墓。
在武清杨村。
曾享誉民国的袁家二公子,就这样冷冷清清卧于一片荒郊野岭。
墓地最显眼的标志,是一块石碑,上面简单的刻着五个字:袁克文之墓。
这是袁克文的儿子袁家楫后来找人刻的。
据说原来另有一块,上面刻有方地山题字,不知何时被人盗走。
在这块墓碑的旁边,本来还有另外三块墓碑,一块是袁世凯的大姨太沈氏的,一块是袁克文的生母金氏的。
还有一块,是女儿袁家颐的。
如今,那些碑都已不知去向。
只留下了最后这块碑,以及这块石碑上孤零零的五个字。
袁克文之墓。
已经记不得当年的心情了,只记得当时作了首诗,还找了根树枝,在墓前的荒地上写了下来,以此凭吊。
诗云:
寒云漠漠下孤坟,切切蛩声如雨声。
俊逸无妨时光异,风流何惧阴阳分。
公子已死茶尤暖,名士尚存酒自温。
一梦黄粱八十日,莫上琼楼最高层。
集虚斋书《杨村吊袁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