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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马雪宁丨主播：小禾
/Part01
「令所有女性揪心的小说，婚姻中的尴尬和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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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婚姻，现如今“门当户对”似乎没那么重要了，甚至人们抨击封建观念时，先拿“门当户对”当做靶子。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更是这样，强烈的阶层、身份差异能凸显爱情的浪漫与癫狂——霸道总裁和实习生，豪门千金和快递员。然而这类故事多以结婚作为大团圆的结局，婚后呢？在双方并不对等的婚姻里，那些尴尬和龃龉，老舍在长篇小说《离婚》中做了淋漓尽致的呈现。《离婚》站在浪漫爱情的对立面，展示了生活的柴米油盐，剖析了人性，并且发人深省地揭示了一个现实：同物质方面相似，人在精神方面，也有各自的门户，这种门户关乎每个人的见识，三观，追求以及精神境界。精神上不“门当户对”的婚姻，会令男女双方都感到压抑和羞辱。
《离婚》让人想到鲁迅和他“后院的蜗牛”朱安，想到徐志摩和第一任妻子张幼仪，想到电影《无问西东》里的那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男老师和他投井自杀的妻子，进而想到知乎上的某个抱怨妻子“跟不上自己”的热帖——显然，《离婚》中的男主人公老李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崭露头角后开始嫌弃自己糟糠之妻的男人。
丨小说改编电视剧《离婚》中的老李，葛优饰
有多嫌弃呢？在老李眼里，自己的妻子只会赶小鸡，叫猪，大声吓唬孩子和骂街。她讲话声音大老李心烦，她不懂沏茶的礼数老李心烦，她欣赏不来北平的美老李心烦。老李简直以她为耻。在衙门的同事们组织的接风酒席上她被捉弄，老李感到丢人，却也不维护她，只是灌自己酒喝。作者都交代了，李太太不难看，但同样的发型，在太太身上老李觉得“三十多岁梳哪门子小辫”，“像两个小秃翅膀”，而到了隔壁马少奶奶身上，却让老李觉得“轻俏，活泼，独立，俊秀”。
丨因为太太的举止令老李倍感尴尬的聚餐
没错，我们的老李移情别恋了，他爱上的正是隔壁的马少奶奶，越是对那边心荡神迷，就越看这边横竖不顺眼。
事情是这样的，供职于衙门的科员老李要接乡下的李太太到北平来，自然要租一处房子，而同事张大哥帮他张罗的这处房子的房东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婆媳——马先生出轨女同事，并且带着女同事私奔了，留下了太太和母亲。这样看来老李朝思暮想的马太太，却也是另一个男人打入冷宫的原配而已——说荒唐也荒唐，说辛酸也辛酸，在《离婚》的故事里，每一桩婚姻都摇摇欲坠：立了正直人设却一直蓄谋纳妾的吴先生与“虎背熊腰，整是一大块四方墩肉”的吴太太，好事又怕事，爱占小便宜的邱先生和受过高等教育却不幸地又平胸又龅牙的邱太太，都动过离婚的念头，也都还是凑合着过。
丨马少奶奶与婆婆
离婚冷静期？冷静一阵子也就离不动了。就连老李的梦中情人，独守空房的马少奶奶，也在马先生愿意回归家庭后接纳了他——不然呢？
/Part02
「精神出轨却不弃原配，责任心还是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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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少奶奶向那个又渣又混账的马先生投降了，老李的梦也就幻灭了。马少奶奶是他的梦，准确地说，是他苦闷生活的寄托。马少奶奶先是门缝里闪过的一袭红衣，渐渐有了眉目，有了姿态和声线，待她终于亭亭玉立于他跟前时，那简直是点燃了他“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调匀，不轻巧。小小的身量，像是名手刻成的，肩头，腿肚，全是圆圆的。挺着小肉脊梁，项与肩的曲线自然，舒适，圆美。长长的脸，两只大眼睛，两道很长很齐的秀眉。穿着件半大的淡蓝皮袍，自如，合适，露着手腕”。在老李的精神世界里，马少奶奶是诗意、浪漫的形象代言人，是美的化身。
然而这仅仅是他一厢情愿的白日梦罢了，现实中哪怕没发生马先生回归家庭这件事，事情也绝无可能向着老李期待的方向发展。首先，马少奶奶只将老李看做一个普通的邻居，而且在得知李太太好吃醋后，她为了维持同李太太的友谊而主动提醒老李保持距离；再者，老李并不懂女人，看女人只看表面，而事实上很可能生下英与菱之前，李太太也有过调匀、轻巧的身材，而按照老李对待女人的方式，恐怕过不了多久温柔多情如马少奶奶，也会变得庸俗得可憎；最重要的是，以老李的性格，他不太可能离婚，他追求自由，拥抱新世界，却做不到像马先生那样豁得出去；他认同个人的英雄主义，却不敢像丁二爷那样杀伐果断，快意恩仇。
作为一个北漂的乡下人，老李自卑到骨子里，在店员和车夫面前都会自卑到无所适从；作为一个小公务员，老李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谁。
别管是夜长梦多，还是鸡飞狗跳，李太太总归熬过了这人心惶惶的冷静期。老李不和她离婚了，并且放弃了北平初见起色的仕途，和她一起回了乡下。但是李太太真的会为守住了婚姻而感觉万幸吗？就算是旧式的女人也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每每想到自己的丈夫依然和自己在一起，仅仅是因为他软弱，李太太会不会感到屈辱与愤怒？
丨老李与初到北平的李太太
/Part03
「如果世间有月老，他一定是个老北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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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张大哥不主张离婚。在张大哥眼中，老李所耿耿于怀的那些都不是个事。“她有不懂得的地方呀，教导她。小脚啊，放。剪发不剪发似乎还不成什么问题。自己的夫人自己去教，比什么也有意味。”不会就教，不但能将夫人打造成自己的理想型，还能顺带增进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就好像菲茨杰拉德所说：“每当你想要批评别人时，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丨张大哥与入狱前的儿子张天真
张大哥作为一个老北平人，自然不懂乡下人心中那些拧巴，他以为老李可以轻而易举教会太太的那些东西——待人接物，人情世故——老李本人也还在努力学，还没能学会。而老李作为一个读了些书受过点教育的男性，更不会懂太太初到北平的惶恐与身处社交场合时的煎熬——也许他境界比太太高，但他还没学会向下兼容。
老李偶尔也怜惜太太，在东安市场采购时，他留意到太太“两眼好像是分别工作着，一眼紧盯着孩子，一眼收取各样东西与色彩。到必要的时候，两眼全照管着孩子，牺牲了那些引诱妇女灵*的物件”，受到了感动。但这感动终归是片刻的，稍纵即逝的。在那之前他还在不满于太太宝贝似的看待过时的、一块钱两条的裙子，在那之后他又因为太太说不出北平的美，只说得出市场的热闹与实惠而决定放弃带她逛天坛和孔庙。
丨李太太与儿女
老李不愿意也做不到像电视剧《潜伏》中的余则成教翠平那样，把太太教成一个文明人、体面人、城市人，他并不爱太太是一个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自顾不暇、自身难保。他把对自己卑微出身的厌恶投射到太太身上，于是太太的一举一动都令人生厌。面对哪怕他看不惯的同事，他都表现出讨好型人格，他在乎每一个陌生人怎么看自己，却唯独对自己的太太刻薄又怠慢——这样的人，就该给他点教训——但他同时又是可怜人。
在与太太冷战之际，老李想起幼年在乡间的光景。想起麦秋后的夏晚，他抱着本书在屋中念。那时人们不提他的名字，却称他为“学生”以表示着敬意。十四五岁进城去读书，自觉的是“学生”了，家族，甚至全国全世界的光荣，都在他的书本上；多识一个字便离家庭的人们更远一些，可是和世界接近一点。
在老李还是小李时，新旧时代交替导致的价值观混乱，官场的险恶，人心的世故与油滑，他完全料不到。“到北平去！”彼时初出象牙塔的小李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他显然高估了大学生的力量，觉得自己拥有改变时代的力量，自然也能够改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妻子，他认定一个乡下女子到自己手里至少也会变成仙女，一同到云中去，因而草草结了婚——他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自己，生活的悲剧在他进*北平时便埋下了种子。
说到底，老李也是个心软的人，他怎么能不心疼太太呢，就算把太太当成工具人，他至少也心疼两个孩子。然而他魔怔了似的想要离婚，无非是因为他更心疼自己。说他不切实际也罢，说他矫揉造作也好，他就是孤独，孤独到单凭一个身影，几句不痛不痒的对话，就断定马少奶奶会是自己的红颜知己；孤独到他自以为创造了一个为张大哥挺身而出牺牲自己的机会时，感到前所未有地热血涌动；孤独到他甚至暗暗期待一个与马先生决斗的机会，想要给这个风流的人一点颜色看看，到最后却还是自己的太太扇了马先生一个耳光——
“李太太的真正乡下气上来了，好像是给耕牛拍苍蝇，给了马同志的笑脸一个顶革命的嘴巴——就恨有俩媳妇的人！”
丨马先生和情妇回到北平的宅子
平素唯唯诺诺的李太太这一个耳光，更加反衬出了老李的软弱。自己一直想揍的情敌终于露面，却被自己的太太打了嘴巴。“就恨有俩媳妇的人！”太太字正腔圆，表面上打的是马先生，实际上却是在教训老李——老李已经精神出轨好一阵子了。这一巴掌下去，老李依然没有醒，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李，在确定马少奶奶仍旧愿意委身于浪子回头的马先生后，才渐渐地醒过来——从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单相思中醒过来，也从自己青年时五光十色的北平梦中醒过来。
在北京还叫北平的时候，就已经是无数有志青年渴望大展拳脚的舞台。小镇做题家小李在衙门里混成了老李。老李的心还没老，朦朦胧胧中既想当诗人，又想当英雄，更想有朵解语花常伴左右，这一点和疯疯癫癫的马先生马克同不谋而合——马先生也以为有了心爱的女子在一块，能使他的事业成功。老李具备一点儿马先生所欠缺的现实感，不过也不多。老李常常唯恐自己变得油腻，变成第二个张大哥，事实上这只说明他不知深浅——张大哥的道行再给他十年都未必学得来。
老李是北平的边缘人。
丨带妻儿离开北平的老李
张大哥预言辞职归乡后的老李还会重返北平，“你们看着吧！他还能忘了北平？”谁都离不了婚，谁都离不了北平，团团圆圆，整整齐齐，张大哥的处世哲学说俗气也俗气，但是世态炎凉中又显得那样熨帖周全。雀斑姑娘和近视小伙就是绝配——这种智慧只有张大哥拿捏得到位。凡是他劝和过的夫妻，他都视为自己亲自说媒说成的，仿佛负有某种责任一样事事关照。这样看，张大哥不仅是北平的人格化化身，更是人间月老。
还真有点不寒而栗，如果真的有月老，大概就是张大哥这样的人，而让他掌管世间的鸳鸯谱，离婚冷静期大概会是——一辈子吧。
有人说《婚姻法》保护财产不保护女性，离婚冷静期保护婚姻不保护女性，你怎么看待？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本文作者简介
马雪宁，现居深圳，文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性别文化与文学批评。作品见于《草堂》《诗刊》等刊物，另有评论见于《晶报·深港书评》等平台。冷眼看万象，一个被严肃文学耽误了的野生情感专家。
本文主播简介
小禾
毕业于沈阳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文学学士。
治愈系女声，知性与柔软共存。
播音专业教师，主持人。
音频制作：上官文露声音工作室—昊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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